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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6 章 第 5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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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6 章   第 56 章

向來簪金佩玉、怎麽囂張怎麽穿的永寧王殿下,眼下這灰不溜秋的一身,著實不太好認。

如星的眉目隱沒在笠檐下,輪廓分明的下頜也被一張深褐的面具遮蓋。全身上下,唯一有點亮色的就是那柄劍,抱臂往那兒一站,看著比土匪還匪氣。

若非那枚熟悉的劍穗,單憑聲音和身形,沈蘭宜還真沒這麽快認出來是她。

見沈蘭宜順著她的話,演得頗為上道,裴疏玉昂起下巴,屈指一彈劍身,頤指氣使地道:“你都說了自己身無長物,還有什麽好劫?”

劍身發出清脆的錚鳴,正好蓋住沈蘭宜的一聲低笑。輕薄的冪籬都快掩不住眉梢的笑意了,沈蘭宜輕咳一聲,佯作出一點不舍道:“身無長物,可人還在,妾有一個孩子,如今七八歲上,正是聰明伶俐的時候,送與大俠跑腿做事如何?”

心情這麽好?裴疏玉似有所感,她挑了挑眉,拉長音“哦”了一聲,視線往沈蘭宜身後一掃。

裴疏玉眉峰微擡,也沒說話,眼神往整裝待發的沈蘭宜身上一掃,等她開口央他帶她翻墻出去。

然而這回,他又在沈蘭宜身上失算了。

沈蘭宜滿懷期待地看著他,道:“小少爺,你可以教我翻墻嗎?”

她每回見裴疏玉三下兩下就能翻過這高高的墻頭,心裏都很是艷羨。

飛檐走壁什麽的,她要是能學會一星半點就好了!

聞言,驚訝的神色從裴疏玉眼中一閃即過。

金豆子說掉就掉的小嬌娘,居然想的不是被他帶出去,而是自己翻墻?

他忽然心裏有點慶幸,方才沒有自作多情地開口要帶她翻過去。

不得不說,裴疏玉的適應能力也很強,沈蘭宜跳脫的想法已經不會太驚訝到他了,他不多說,只不鹹不淡地反問:“你?”

察覺到他正盯著自己纖細的手腕,沈蘭宜縮了縮手:“我……我想試試。”

裴疏玉未置可否,下一瞬,他忽然後退兩步,淩空躍起,極快地在墻上斜蹬幾步,眨眼間,他已經穩穩站上了墻頭。

沈蘭宜呆呆地看著他轉過身,蹲下,還順手從一旁的瓦縫間薅了根狗尾巴草,叼在了嘴邊。

他說:“示範好了,你試試。”

將將升起的朝陽正在裴疏玉身後,沈蘭宜仰頭望他,把他清晰的輪廓身形盡數收入眼中。

裴疏玉當然也在看她。

他是習武之人,翻個墻對他來說當然不算什麽,但對於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來說,那可難了。

沈蘭宜深吸一口氣,學著他的樣子,往後兩步……

接下來就該蹬上墻了,裴疏玉忽然很期待她會怎麽做。

然後,蹲在墻頭的裴疏玉發現她轉身進屋了?

再然後,她和月窗一起從屋裏搬了一套桌椅出來?

她們兩人合力,把桌椅壘好,然後沈蘭宜扶著椅背,就這麽顫顫巍巍地站到了裴疏玉跟前。

裴疏玉簡直嘆為觀止。

看清楚他是怎麽翻墻的之後,沈蘭宜只有一個想法。

那就是,這沒有辦法學呀!

她選擇用笨辦法。

墻下的土地並不平整,壘起的桌椅不免搖晃,守在下面的月窗膽戰心驚,而沈蘭宜亦是害怕,腰都不敢伸直。

眼下已經是她十幾年裏做過的最出格的事情了。

有一只手伸到了她眼前。

裴疏玉說:“再不上來,等著摔下去?”

沈蘭宜無暇他顧,剛把手放在他的掌心,他便緊緊反攥住了她的手腕,一把將她拉起,借力之下,沈蘭宜腿在墻上胡亂蹬了幾下,終於也算是爬上來了。

她的手溫軟細膩,就像一團雲短促地從他的掌中劃過。

裴疏玉極快地松了手。

而站在墻頭上的沈蘭宜才穩住身形,她呼吸著高處的空氣,隨即想到了下一個問題。

翻墻,包括兩個步驟。

第一步,上墻;第二步,從墻上下去。

上是上來了,可接下來她該怎麽下去?

沈蘭宜還沒來得及思考,轉瞬間,她眼前的世界忽然換了一個方向——

裴疏玉長臂一伸,直接攬過她的腰身,把她整個人夾在了自己的胳膊下,就這麽擒著她一躍而下。

心還沒來得及多砰砰兩下,沈蘭宜便發現自己已經穩穩地落在了地上。

裴疏玉波瀾不驚地松了手,順勢往前走了兩步,負手淡淡道:“走吧。”

他的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般流暢,而緩過神來跟上他腳步的沈蘭宜嘟囔道:“好像老鷹抓小雞啊。”

裴疏玉:……

看來他剛剛擔心她多想才是在多想。

時候尚早,街上行人不算多,此時開門的都是小食店。

街邊小攤小販見兩人穿得光鮮,熱絡地邀他們:“才打的年糕,來嘗嘗!”

“雲水餛飩!幾個錢的都下!”

還有沒有攤位的老人家,推著小木車,沿街在賣豆腐豆漿。

這樣熱氣騰騰、生機勃勃的場面,是沈蘭宜以前從未見過的,花樣繁多的小吃的香氣就像小鉤子一樣,鉤得她左看看右看看。

裴疏玉瞧著,她還真像一個才出巢的小雞仔。

不過他倒是沒有多想,只是以為她這些日子在小小的院子裏憋狠了,心下思忖著,日後倒是好叫她多出來出來。

他問她:“吃點什麽?”

裴疏玉早上起來一向懶得吃東西,不過眼下帶了個她,他便問了一句。

隔著衣衫,沈蘭宜摸了摸自己轆轆的肚腸,道:“都好。”

都好香啊,她好想都嘗嘗。

於是兩人幹脆就近找了個小攤隨意坐下,要了兩碗年糕湯,又從推車路過的小販那賣了兩只裹筍絲木耳的食餅筒。

裴疏玉吃起東西來幾乎是囫圇吞下去的,他正是十七八長個兒的年紀,餓了能連吃三碗飯,這點早飯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。

他早早吃完了無事可做,百無聊賴的,只好觀察沈蘭宜吃東西。

沈蘭宜的吃相就要秀氣許多,她舀一勺年糕,安靜地嚼啊嚼,腮幫子幾乎都不會鼓起來,嚼完了再咬一口食餅筒。如此循環往覆,裴疏玉瞧著,她面前的年糕湯應該剛剛好能配完這只食餅筒。

就像一只刻板的松鼠,非常有規律地磕著瓜子和松仁。

沈蘭宜當然瞧見了他在看自己,可是食不言,不方便問。待到她終於吃完,拿帕子抹過嘴,才終於問他:“小少爺,你一直看我作甚?”

裴疏玉閑閑地拿指節敲擊著桌面,“沈蘭宜,你吃得好慢。”

沈蘭宜不覺得,她說:“是你吃得太快了。”

聽到他們爭論誰快誰慢,小攤的老板娘都笑了。

老板娘說:“你們小夫妻還真挺有意思的,一看就是成婚不久吧?”

沈蘭宜還想解釋什麽,一旁的裴疏玉已經摸出了銀子,擱在桌面上:“差不多。不用找了。”

年糕湯不過幾個錢,老板娘眉開眼笑地收起了銀錢,打蛇隨棍上,眼看兩人都起身要走了,還招著手朝他們的背影道:

“祝二位百年好合,日後常來呀!”

宅院府邸裏的仆婦丫鬟,都是穩重的人,這還是沈蘭宜第一次見到如此熱情的市井婦人,她頗有些招架不住,臉已經是微熱了。

她問裴疏玉:“為什麽不和她解釋呀?”

裴疏玉本想說為什麽要解釋,難道那老板娘有哪裏說得不對?

這話沒說出口,在他肚子裏繞了一圈,最後他說:“解釋起來麻煩。”

沈蘭宜“哦”了一聲。

確實,畢竟要和不知情的路人解釋他們之間的關系,挺麻煩的,不如算了。

裴疏玉又問:“你可還記得你家布坊該往哪走?”

昨夜裏,沈蘭宜已經把模糊的記憶理清了,她忙不疊點頭,道:“我記得,是在西城。”裴家在東城,其實離得有點遠。

裴疏玉便道:“我們去叫輛馬車。”

沈蘭宜跟在他身後,剛走到附近的車馬行,還沒邁進店門,她忽然聽得後面有人在喚她。

“蘭宜兒!”

裴疏玉幾乎和她同時轉了身。

是一個清秀的婦人,沈蘭宜略略思索,回想起來了她的身份。

於是她提了提裙擺,朝她笑著走過去:“文二姐!”

文家是沈家住巷中的鄉鄰,文英在家中行二,比沈蘭宜虛長幾歲。上回沈蘭宜給在鄉下的繼母捎錢,便是她幫忙接了再送了過去。

驟然見到沈蘭宜,文英上下打量了這個鄰家的小妹妹一眼,見她頭發高高挽起,已經是成熟的打扮了,心下很是感慨。

文英道:“你還……”

她原本想問沈蘭宜可還好,可是她想起了這個小妹妹的去處,又見她身後那個高個兒少年漸漸走近,猜到了他是誰,便把這句話收了回去。

好與不好,如今也只能這樣了。

於是文英改口道:“方才我路過,幾乎都要不敢認你了,果然到了體面人家裏,也沾染了人家的氣派。”

她的話算不得假,剛剛她確實差點沒敢認她,不過此時當著裴疏玉的面說,也是存著討好的意味。

張端那廝不過有個百戶娘舅,就已經能把小民逼成了那樣,何況裴家這樣真正的官宦人家?

嫁到他家做妾,文英很是替沈蘭宜惶恐。

說者無意聽者有心,文英的話被裴疏玉仔仔細細地聽了進去。

她說,她幾乎要認不出來沈蘭宜來。

裴疏玉不覺得沈蘭宜在這月餘裏有什麽天大的變化,以至於熟人都不敢相認,因為他見沈蘭宜的第一面,和今日晨起見到她的感受並無分別。

他沒有將自己的感受和怪力亂神之事聯系到一起,只是本能地覺得不對。

裴疏玉暫且想不明白,只能把文英的話當成是純粹的討好。

沈蘭宜不知他內心想了許多,她模仿著從前原身說話的口氣,道:“我瞧二姐,也比從前要俊俏了。”

文英小時候有些男孩子氣,辦家家酒總是扮演爹的角色。

文英啞然失笑,她見後面的裴疏玉神色微妙,以為他不喜自己的妾室和自己多接觸,便沒有再寒暄,而是壓低了聲音,直接和沈蘭宜說起事來:“你知道嗎,昨日夜裏,那叫張端的混球,死了!”

沈蘭宜知道這個人,她原還想著以後找法子,將這個壞人繩之以法,替沈爹報仇。

而他,居然就已經死了?

沈蘭宜下意識回頭,去瞧裴疏玉的神情。

他的臉色冷峻,瞳孔中訝色閃過。

想到了昨晚他交給自己的契書,沈蘭宜心念一動,想到了什麽。

“異己是鏟不盡的,”她淡淡道:“夢中那樣的下場,實是本王之過。”

沈蘭宜歪了歪頭,沒明白裴疏玉說這話的意思。

怎麽會是她的過錯?

那年……分明是她腹背受敵,又逢旱蝗、天象不利。

裴疏玉看起來卻並不在乎聽眾聽沒聽懂,繼續道:“朝廷親封,裴氏血脈,這塊土地上的人,是本王的子民。”

“本王最大的過錯,不是鬥輸了哪個人,而是窮兵黷武,沒能讓北境治下的百姓吃飽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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